庞晓妍：《野菊花开》（小说）

来源：    发布时间：2013-12-08 19:42:06 

　　又是深秋，荒野中开满了野菊花儿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味道，有点清香，有点苦涩，宛若乔伊许多年来的心境。 
　　乔伊喜欢植物，尤其是荒野里自生自灭，遗世独立的花草，虽少人欣赏，寂寞但却自由，喜欢长成什么样就长成什么样。她家院墙的外面，有一条小河，早干枯了，河床里也不知被谁密密麻麻地种满了蔬菜，中间有一条细带子一样的小路，穿过它，就到了山坡上。

　　山坡上大都种植着农作物，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，但是这几年许多农民进城务工了，他们的新生代更是不愿留守在黄土地里刨食，于是，绿茵连天的田野里出现了一些野草汹涌的小荒原。乔伊一边叹息着土地的命运，一边却又觉得这些城市边缘的荒地实在是一个美妙的乐园。

　　九月的清晨，阳光清丽，柔和得宛若妈妈的眼神。经常这个时间乔伊先送孩子去上学，然后就揣着心爱的洞箫，来到这片荒地。秋风微微拂过，一片枯黄的狗尾巴草挥动着谷穗一样胖胖的手掌，轻舞飞扬，低矮墨绿的草丛中开满了野菊花儿，像燃烧着一团团淡蓝，淡紫的火焰。秋天实在是一个令人迷惑的季节，果实累累却又充满忧郁，是因为漫长的寒冬就要到来了吗？

　　乔伊今天心情很不错，宁静而平和，像极了这片被遗忘的荒野。她编了一个蓝紫色的野菊花环，戴在自己的长发上，对着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，吹起了刚刚学会的《Scarborough Fair》，她吹得很投入，很忘情，这片地方虽然与城市的繁华只有一墙之隔，在日渐萧瑟的秋天却少有人来，偶尔脚下窜过一只忙碌的大黄鼠，乔伊也没觉得有多突兀，一曲结束，放下萧管，定睛一看，吓得她“呀”的一声蹦了起来。不知何时，一个男子含笑屹立面前，手里捧着一个野菊花环，见她如此模样，歉意地笑笑：“实在对不起，我以为你看见我了，你的花环松散掉下了，我把它编好了，给你”乔伊缓过神来，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：四十来岁，挺拔而清瘦，戴一副金边眼镜，很儒雅，斯文的的样子，眼神也挺真诚，不像一个坏人。

　　“你的萧吹得很投入，很有感情”男人说

　　“自娱自乐，见笑了”乔伊有点不好意思

　　“我很喜欢这支曲子，十三世纪苏格兰很美的一支民歌，你今天不上班？”

　　“一会儿才上，你呢？”乔伊在书店工作，九点上班，挣的银子不多，但是清闲，还能看到许多书，她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挺满意。

　　“ 我是沈阳人，来这儿考察学习三个月，田野真不错，我来散散步”，透过镜片，男人的目光很温和。

　　“我要上班去了，先走了”不知怎么，乔伊觉得有点不安全，穿过河床，匆匆回返。

　　 第二天，乔伊没去那片荒野。

 　　第三天，清晨，天空飘着零星的雨点，空气中回荡着悠扬的笛声，乔伊趴在窗台上出神地听了一会儿，看见河畔小路上偶尔有几个锻炼的人走过，心里痒痒的，她又惦记她的乐园了。

　　这些野菊花好美啊！每次一看到它们淳朴素净的笑脸，乔伊的心中就溢满了柔情，或许人们喜欢某一种物件，更多的时候是留恋那与它们相关的过往。于她而言，野菊花的起起落落就是她的成长印痕，从懵懂女孩到青葱岁月，从不谙世事到日渐沧桑。从二十岁时头戴野菊花环，策马山脚到三十三岁伫立荒野，安静吹箫，虽然脑袋顶上依然喜欢扣着那圈花儿，心境却远远已非从前了。

　　乔伊一边叹息，一边走进她的野菊乐园，啊？前天邂逅的那个男人正静静地坐在一个砖块儿上，手里握着一根竹笛，含笑不语地看着她。

　　“啊？原来是你？真好听”乔伊虽然有些吃惊，但还是由衷地赞叹。

　　“这块地方应该是你的后花园，希望我的冒昧闯进没有影响你的心情”

　　“没有，没有，有朋自远方来，不亦乐乎？”因为他优美的笛声，乔伊今天没有觉得不自然，言语也活泛了许多。甚至还露出一丝调侃。

　　男人举起横笛，吹起了那支流传了七百多年的苏格兰民歌，笛声深情，空灵，纯净，悠远，如泣如诉，随风飞扬……原来这支民歌不只有莎拉·布莱曼可以演绎的那么完美，男人烟灰色的风衣在九月的风中轻轻摇摆，乔伊瞪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，这支歌曲听了N遍了，没想到这个早晨还是令她如此震撼……
　　“我叫欧阳尘，尘埃的尘，我也喜欢音乐，我们一起来个笛箫合奏怎么样？”

　　乔伊回过神来，有点赧颜，不敢举起自己的萧管了，她本是一个有点傲骨的女子，这一次，她对自己突然没有了多少信心。

　　离开的时候，男人留下了他的QQ号吗。乔伊加了他为好友。

　　网络真是一个沟通的好地方，十指飞敲间，乔伊发现，这个欧阳尘居然和她有这么多相同的爱好，心灵也很默契，他喜欢读书，言语风趣，学识渊博。他喜欢旅行，聊起名山大川兴致勃勃，如数家珍。谈起音乐，那就更是如鱼得水，一发而不可收拾。末了，还会不好意思地说：好久没有这样痛快放松的说话了，有点罗嗦，请别介意，呵呵，怎么会呢？乔伊觉得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？

　　这真是乔伊几年来的GOLDEN DAYS，结婚以后，老公渐渐忙于打拼，再没有哪个男人和他谈起过茨威格，梭罗，卡夫卡，谈起她从小就神往的莫斯科的郊外，普罗旺斯的薰衣草，英伦的大街，布拉格的广场，谈起《天空之城》，《Song from a Secret Garden》，《风居住的街道》，老公是一个很好的北国男人，豪爽而粗线条，和他在一起，日子虽然平淡，但很安全，踏实，他很疼爱乔伊，但就是对她喜欢的这些不大感兴趣。

　　乔伊和欧阳尘渐渐熟悉起来，闲暇之余，常常会在那片荒野吹奏笛箫，在他的指点下，乔伊的技艺有了不少长进，而欧阳尘的眼神渐渐有些迷离，甚而有些忧郁。他有时会偷偷地凝视她。乔伊也有点忐忑。

　　“乔伊，你是我的影子，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，真实的自己……”，终于有一天，欧阳尘幽幽地说。

　　乔伊微微笑着，沉默不语，她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　　“乔伊，我很快就要回去了，你对我而言，从此将是隔世离空的红颜，你那么纯净，那么善良，如同幽谷里的百合，好几次我都想诱惑你，可是一看你的眼神，我的思绪还没有出发就败下阵来”他很伤感

　　“三天后我就要走了，这是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岁月，我会将它永远珍藏，我本不敢告诉你我的感情，因为我明白，你我，都不是自由的人，但是如果我不告诉你，我会更加悲哀，乔伊，请你告诉我，你对我，有没有，有没有，一丁点的依恋？

　　乔伊沉默了……

 　　“明白了，我大后天回沈阳，你一定要来这里送送我，行吗？”

　　“你明白什么呀”乔伊很失落，但还是使劲地点点头

　　周四的清晨，欧阳尘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，站在那片开满野菊花的荒野里，静静地等侯

　　乔伊穿着淡粉绿的薄毛衣，蓝色的牛仔灯笼长裙，款款走来，

　　“送你一件礼物”

 　　他们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来，各自的掌心放着一本书，惊奇地发现，书名竟然都叫——《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》，那是俄罗斯作家伊万·蒲宁写的。

　　乔伊打开书，扉页夹着一张素净的纸，上面有几行字： 
 

　　当年我匆匆扑入尘世，

　　慌乱中将我的影子丢失于往日

　　如今辗转百千，终于与她相遇，

　　却不能携手相依，

　　既然没有未来，

　　何不保持彼此的安全距离……

　　欧阳尘打开书，里面也夹着一张白纸，只有一句：“还君明珠双泪垂……”

　　中午，乔伊在厨房里洗菜，剁馅儿，擀皮儿，包饺子，忙的满头大汗，不亦乐乎，不多会儿，饺子出锅，儿子却一副失望的表情：“茴香馅儿的啊，我坚决不吃”，“真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”乔伊正在发愣。孩儿他爹冲过来：“臭崽子，你一天把***整的跟郑屠似的，怎么回事儿？不吃拉倒！”乔伊一边擦汗，一边哭笑不得。最近电视上正热播新《水浒传》，这爷儿俩看迷了。

　　一切又恢复了原样，仿佛微风刚刚拂过的原野，平淡的日子依然是水一般地缓缓流过，宁静而踏实，饱满而真实，“这样多好，心地坦然，这也是幸福呢”乔伊暗自庆幸。

　　她还会常常在那片荒原吹箫，只是再也没有人为她编织一个蓝紫色的野菊花环，但她却总是感觉到，身后有一双温暖的眼睛……